【雷安】Animals’ Rule 野獸法則(14)










傭兵頭子雷X頂尖特工安AU世界觀注意
※過激強強、炮//////友設定注意
※有可能會有很多的車
※沒意外的話是每周六晚七點更新









「有些傻話,不但是要背著人說,還得背著自己。讓自己聽了也怪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張愛玲《傾城之戀》













短信提示音響起時正好是下午的五點整,安迷修從筆記型電腦螢幕上的電子報告中抬起眼廉,正前方投影布幕旁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講解自己報導專題內容的同事仍壓按著紅外線遙控器,高速移動的紅點繞著客觀公正而稍嫌失了幾分聳動的標題,配合使用圖文組板程式處理過的照片與條理清晰分明的報導文,構成了一篇精彩絕倫的專欄,他微笑著將視線遞向正好將報告大綱簡介到一個段落的編輯小姐,同時將亮起的手機屏幕重新關起,使其回歸一片靜謐的黑暗。

他不打算立刻回應雷獅發來的信息,而是試圖讓他等一會兒──他花費了近兩周的時間來正式進入他所決定的臥底角色,由凱莉負責安排他進入AT雜誌社工作,並且按照他們計畫好的,將他推上預定好的工作崗位。這做法其實也並不是萬無一失,對於原先就在雜誌社上班的其他白領來說,安迷修無非就是個基於不明原因而空降到他們雜誌社內部的上司,工作能力尚屬中上,不算特別出類拔萃,卻也並無什麼過失,屬於最最安全且毫無話題的類型。

所以只要雷獅心血來潮,隨便抓個人來套一些關於安迷修的情報,他就很可能行跡敗露。凱莉語重心長地警告他時,眼神貌似還帶了幾分猶豫,按照常理來論斷,只要安迷修不蠢到自曝馬腳,雷獅應當還不會無聊到來盤問他這些明顯是普通人的暫時性下屬。傭兵團不介意殺人,但不代表他們可以隨意殺害與裡層世界無關的一般居民,那只會給自己招來麻煩與禍害,情況嚴重的話,甚至可能惹惱整個聯邦警局,因此在這一塊面上,安迷修暫時還無須過於擔憂。

「但你還是要小心。」凱莉努力讓自己不厭其煩地重複道,事實上,她的表情是凝重中帶有一點不耐,好像在質疑自己何時變成了這樣一個老媽子般的角色似的,看得安迷修不由得莞爾,「凡事都有萬一。」

可以的話,盡量不要讓雷獅過於貼近他的工作場所。安迷修迅速的抓取到了凱利的弦外之音,並且慎重的點頭做出承諾。

而關於安迷修突然的上位,AT雜誌社內自有各式各樣千百轉不同種類的民間說法,有人說安迷修其實是社長的兒子,也有人說是社長額外請來的專家,更有人大膽猜測他可能是什麼掩蓋身分的超級英雄,超人不就是當記者的嗎?但這些毫無根據、某方面來說又命中了一部份事實的猜測幾乎又旋即以極快的速度平穩下來。作為除警探以外最善於分析推理好還原事件真相的媒體人,在座沒有誰對於「祕密」這個單詞不敏感,他們在安迷修身上察覺了那一類具有可挖掘事蹟的氣息,卻沒有誰真正地對他出了手,原因也很簡單──安迷修在待人處事上實在無可挑剔,與他們過往所遇過的每一任總編都截然不同,他善待下屬,從不居功,也經常在社長面前誇讚他們的能力,如果他們之中有誰犯了事,也鐵定是安迷修頭一個將責任擔下來。

一個讓人無法腆著臉去探究的男人,估摸著也就是這麼一回事。但今日情況卻有所不同,即使是再沒神經的人,都發覺了安迷修和平常不一樣的地方。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個毫無架子、認真又不恥下問的上司,總是最早抵達公司,又加班到最晚,看得他們這些當人下屬的都無比慚愧;然而這樣的人卻在今天的刊誌會議中分神了,眼尖的編輯們旋即注意到了安迷修表面上專心致志地直視著台上正在報告的同事,實際上手指已經飛快地動了起來,在自己平放於桌案之上的手機屏幕動作行雲流水地舞動。

就像先前所說的,他們是這個世界上,除了警探以外最為擅長還原真相的媒體記者,自然可以猜出安迷修此刻的態度所為哪般,人人都有八卦魂,雜誌記者更不例外。雖說AT雜誌社出版的刊物並不是那種以娛樂新聞為主軸的書籍,但他們當中也有不少人曾經待過其他雜誌社,因此此刻會對安迷修的反常產生好奇心也是無可厚非。

於是乎會議室內莫名地掀起了一股全員將雙手擱放到桌子底下來,偷偷摸摸的敲起鍵盤進行一場激烈論戰的風潮,視線越過同事們一個一個細微抖動的肩頭,安迷修略有些無奈地揉了揉額側,接著將五指圈握成拳,擱在自己唇前輕咳一聲試圖引起注意。

聽到這聲明顯要他們收斂的咳嗽,所有人登時都忍不住尷尬地僵了僵手上動作,抬起眼面面相覷了起來。安迷修斜過眼去瞟高掛在牆上的鐘,較長的指針針尖已然超過了數字四,已經橫越他和雷獅約定好的時間約略二十分鐘的時間,他站起身來,表面雲淡風輕的交代會議結束時的結語,總結表揚慰勞了下所有辛勤工作的同仁,便放了心思都早已飛到九霄雲外的諸位同事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準備將討論結果整理完畢後下班。

「原則上沒有什麼問題,各位的專業想必無須我置疑,就剛才提出的幾點再行加強改進,散會。」安迷修嘴裡說著冠冕堂皇的官話,腦子裡想的卻是讓雷獅這種人等待究竟會不會惹他不快,將隨身的辦公用品全數收拾進自己的公事提包後,安迷修在腳步跨離會議室大門範圍的同時也從口袋裡翻找出了自己的手機,短信還是只有那麼一則,簡短的一句「我在你公司樓下」好告知他已經到了,然後就再無其他。

顯得他一點都不著急。安迷修想,那果然是他想得多了,無論雷獅這一回約他的目的是什麼,應當都不會再發生超出他預料範圍內的事件。

然而緊接著,他便意識到他還是小看了雷獅這個人。雜誌社位在紐約市第五大道周邊的一幢寫字樓中,總共佔據了七、八兩個樓層,平日員工上下班主要搭乘是電梯,安迷修自然也不例外。電梯門自兩側滑開,他下意識地對大廳櫃台內投來查看視線的管理員露出可掬的笑容,然後再將目光轉向右方約略十步開外的玻璃自動門,他可以從這個距離看見如簡訊中描述在公司樓下等候他姍姍來遲的雷獅,短袖的黑襯衫僅僅扣起位於腹部處的兩三粒鈕扣,裏頭搭了一件洋紅色的亮色T恤,印花走的是時下流行的嘻哈風格,下擺前半邊整齊地收到了褲頭裡,後半邊則十足隨意地揖拉出來,深藍色的牛仔褲外加一條三指寬的皮帶,活脫脫就是個渾小子樣的打扮。

安迷修在走近的過程中下意識地對雷獅這一身年輕過分的行頭打起分數,黑沉沉的腦袋上,彷彿個人風格一般的頭巾是和裡襯相應的色彩,上頭潑墨漆料一般的設計看著甚至像是一對的款式。安迷修再將眼神撇向他滑落鼻樑的大墨鏡,金色的細邊框,鏡片是淺褐色的,隨著他轉過頭顱的舉措而稍稍向下墜了幾分,流露出隱藏在其後的瑰麗眼光,散漫的神情竟也能托出讓人癡迷的疏懶,於是他忍不住想,真的是夠渾的。

而直到大門上方的紅外線感應偵測到了他的身影,安迷修才真正注意到了雷獅正倚著的東西──一台紅色小電驢,估摸著是那種已絕版的五十c.c.輕型機車。

某種身為正常人類的本能促使安迷修下一瞬的反射動作便是後退,極力瞪大了眼睛確認自己並沒有認錯人,眼前這個一身風騷打扮,靠著一台小摩托車裝逼的怪人確實是雷獅,那個理應是他目標的傭兵頭子。

好吧,他真的看不懂這個套路。

安迷修抬手按住不斷抽搐的嘴角,這時雷獅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迎著那道讓人不禁滿頭大汗的目光步出辦公大樓。

陽光傾斜著角度落到他肩上,將他整副臉龐映亮,雷獅隨著他靠近的步伐慢騰騰地站起身,卻在準備開口喊他的瞬間注意到了安迷修迅速調轉的腳步,只見他將臉轉向另一邊,兩條腿能生風似的快步走開遠離了他周遭方圓百尺以內。雷獅在他身後斜挑起眉,從口袋裡翻找出遙控器來啟動整部電動機車,接著鳴響喇叭,又揚高了嗓子朝安迷修離去的方向喊道:「喂,前面那個──安迷修?安迷修!就是你,那個棕色頭髮綠色眼睛的,你倒是別跑啊?」

安迷修發誓他從來沒有這樣因為私心而對自己的任務目標產生殺意,從來沒有。

他依然堅定著離開的想法,毅然決然地背對著雷獅往另一頭方向走,意識到這招對他沒用,雷獅緊接著變了法子,彷彿今天就要在這裡把安迷修氣死似的,抱起自己的胳膊斜倚在摩托車的後照鏡邊上,「你再不走過來我把車騎進去你公司了啊?」

安迷修停下腳步,安迷修深呼吸,安迷修轉過身,安迷修大步走了回去。雷獅就在人行道的盡頭用一種極其欠扁的表情好整以暇的等著他走過去,在這不長不短的路程中,安迷修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那張欠揍起來足夠讓人忽略他臉孔所有優點的面部神情,竟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耳邊捕捉到自己笑聲時,他也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很奇怪,也很新奇,是他在過往的人生中從未經歷過的,就好像有什麼推擠著龜裂乾枯的泥地石塊破土而出,從中抽出新嫩的枝枒一般。

他在他的面前站定,與他相隔一小截人行道與馬路之間起落的凹陷,原先置放於雷獅鼻樑上的墨鏡早已被他摺疊起來塞到機車前座的置物區裡,安迷修則在他跟前頗為無可奈何地揉著眉心,一副不曉得拿他怎麼辦的樣子。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安迷修從沒遭遇過像這種讓人猜不透對方想法的搞笑行徑,太過生活化,顯得像是自己身分平常,他也未曾踏足過危難與槍火。

「你……到底在想做什麼啊?」他將那些紛雜的思緒在自己的腦海裡全數轉過一輪,最後只剩下這樣一句虛弱無力的問話,而雷獅只是嗤笑一聲,彷彿被他這反應逗笑似的,視線看得安迷修渾身不自在。

「也沒做什麼。」雷獅聳聳肩回答,「就是想跟你擠一擠。」

說完還拍了一下小電驢的皮椅墊,安迷修差點就問出你這土味情話哪裡學來的。

不過坦白說,雷獅總體其實也講得挺沒誠意,安迷修就沒特別放在心上,全當他是今天腦子抽了風,存心想鬧一鬧他,便呵呵兩聲,半開玩笑地開口擠兌了一句:「總不會是雷先生為人比較小氣,連愛車都不借人搭的吧?」

「你看我像嗎?」好似在鄙夷他的想像力一般,雷獅將眉峰聳動得更加高不可攀,連同神態也莫名其妙地變得刻薄了起來,接著他冷笑一聲,從中帶出了幾絲嘲諷的意味,「怕我老婆太正,我閒來無事給自己增加情敵幹嘛?」

這回安迷修慢了半秒才意會過來他嘴裡的「老婆」指的是他家的那輛車,出乎他意料之外低調的本田飛度小轎車,相較於紐約市滿街跑的SUV和三位轎車,可以說是格外嬌小。他不由得感覺這雷獅倒還挺幽默,便自然而然地跟著打趣道:「我也不是沒見過令夫人。」

「朕妻妾成群,就算後宮起火都還沒有來壞我追求人的道理。」

直到這一秒安迷修才真正從雷獅手上正面受了這一記直球的襲擊,他先是怔住了神,停頓的分秒甚至不及半個刻鐘的時間,立即就以笑容掩飾過那轉瞬間的反應不及,若單論裝傻的功夫,安迷修自認自己修為還算到家,「──但我們兩個大男人,這輛速克達我看還是有些勉強吧?我這人比較大方,不介意帶你認識認識我老婆。」他扭過身去,朝雷獅招了招手,示意他隨他一同去到位於辦公大樓地下一樓的停車場,安迷修的財產登記中沒有汽車,上下班一向是靠汽缸量550c.c.的哈雷重型機車代步,這會兒只見他站在重機邊上學著雷獅先前的舉措輕拍了下自己機車的皮椅墊,銀白的紋著鐵灰火焰圖騰的全罩式安全帽被他掛在高聳起的後照鏡上,他掀開椅墊,從中取出另一個粉色的安全帽,將其一把扔給雷獅。從他瞥見那點鮮豔的色彩的瞬間,他便有了某種不祥的預感,反射性地接住天外飛來的安全帽後,他才真正意識到了安迷修這人品味糟糕的地方。

那是一頂底色為粉紅的kitty貓安全帽,估計是準備給可能永遠也不會有的女朋友的。

這是雷獅在和上頭印製的無嘴貓大眼瞪小眼時,忍不住做出的合情合理的推斷。

然而安迷修卻彷彿無法接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尷尬電波一般,自顧自地跨上了車,發動引擎踩下離合器,不知該說是酷炫瀟灑還是騷氣破表地一甩腦袋,從緊密貼合的安全帽底部傳來一聲幾乎要被排氣管製造出的噪音掩蓋過去的「上車」。

其實雷獅內心是拒絕的。

但或許是人生中總會有需要體驗幾把自己無法想像經歷的時刻,總而言之雷獅還是將那品味糟糕的無嘴貓安全帽扣到了自己的腦袋上,冷風轟隆隆地呼嘯著吹過他的耳際,簡直把「風中凌亂」這四個字的精髓體現了個十全十,下車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的表情都是冷漠的,所謂的不做死就不會死,不噁心別人自己就不會被噁心,估摸就是這個道理。

雷獅要請安迷修吃飯,這句話或許應該替換成:近期顛覆華爾街金融經濟產業股價以及紐約市乃至於全世界各大都市房價出了名的闊少爺要請AT雜誌社的總編共進晚餐──出人意料地並不是什麼一客上千美金的昂貴餐館,也不是什麼米其林評選星級的熱門餐廳,而是位於紐約市中國城的一家大排檔。沒有刻意營造溫情氛圍的暖黃光線,也沒有讓人一看便心醉的優美裝潢,低調樸實得好似他平日裡使喚卡米爾前來接送他時駕駛的那輛小車。安迷修將自己的摩托車停在街口處的白線停車格中,才隨著雷獅的腳步踏入店內,炎炎夏日裡,撲面而來的空調冷氣最能緩解顧客渾身的燥熱,安迷修看著雷獅輕車熟路地坐下來點餐,從他撐著腦袋隨意伸展兩腿的姿態能夠感覺出他對這裡的熟悉與放鬆,促使安迷修忍不住眨眨眼,總覺得沒來由的新鮮。

店內的照明系統採用的是最為明亮的白日光燈,陳設簡潔,除了一張張高度適中的桌椅之外,也就一只醬料櫥櫃和一台刻意架高的小電視,還不到日落時分,就已經有不少人開起了啤酒,酒精味充斥著安迷修周遭的空氣,卻又意外地沒有帶來過多的惡感;來來去去的服務員穿著制服一般的紅圍裙,兩手都端著寬大的圓餅托盤,上頭盛滿了數個五顏六色的矩形盤子,豬羊牛雞一應俱全,過了炭火的香氣直直往人鼻尖襲來,讓人光是聞就感到食指大動。

隨後成疊的塑膠盤便被端上了桌,上頭堆積著烤肉串砌起的小山,讓安迷修看著就感到一陣一陣的飽足。中華風味的烤肉和美式BBQ確實有所差距,安迷修對吃得並不挑剔,也沒什麼研究,只能說最大的差別就在於醬料。他格外喜歡那種被雷獅稱作「孜然」的烤肉醬,雖說味道重了點,但風味獨特,讓人不禁一口接著一口,或許是他吃得太香,讓雷獅也不免笑話起他,湊近臉來問一句:「怎麼樣?好吃吧?」

安迷修幅度小而快速地點點頭,嚥下嘴裡嚼碎的肉塊,反問:「你常來?」

「八年前就是常客,那時候我剛到紐約,發現這裡就是個驚喜。」對此,雷獅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膀,豎起拇指來朝著忙進忙出的華僑服務生比劃著,「和這裡的老闆熟得很。」

店內時不時就能聽見來自黃種顧客的吆喝,恣意的爽朗笑聲與震天的喊,整個氣氛都是快活的──他想他可以理解為什麼雷獅喜歡這裡,他也喜歡。置放於高架上的小電視還重播著下午結果的世界盃足球賽,是克羅埃西亞與英國之間的四強對決,安迷修將視線投射至雷獅身後的電視螢幕,看著那些為了足球進門而大笑大叫的群眾,聽著那些相隔幾個時區而來的歡呼雀躍與近在咫尺的自由歡暢相互輝映,不由得也跟著提起了嘴角,享受這片刻的平凡日常。

位於紐約的中國城唐人街正如他想像中的喧鬧,出了充斥著工業用風扇運轉嘈雜聲響的大排檔,安迷修站在街道的盡頭放眼望去,這烤串店位在轉角的位置,臨著一條傾斜的坡道,促使他自邊角處的店門口走出來,便能從低處將自己的眼光向上拋。他就在那裡安靜佇立了一個眨眼的時長,讓遠方的投影如流水一般慢悠悠地淌入他的眼角,觸目所及全都是烏泱泱的一片人海,沿街高掛的火紅橙黃燈籠將那一個個黑壓壓的腦袋鍍上一層漂亮的、鎏金一般的火光,看得安迷修都覺得入迷;他和雷獅緊貼著胳膊臂,隨這摩肩擦踵的人潮往上了走,衣料與皮肉相互摩擦的聲響淹沒在鼎沸的人聲之中,卻搔得他從手臂肌膚到心尖都癢。

美國很大,所有他踏足過的城市,也多半是極為寬敞的。他鮮少跟人一起被這麼擠過,他可以從無數個肩頭與黃色臉孔中看見雷獅那張格外白淨的面龐,顯得像是他置身平凡無奇的傍晚,與他在眾人眼裡看來庸庸碌碌的追求者擁有了一段世間司空見慣的愛情記事。

這斜坡的彼端有一家刺青店,僅二樓的平房,建造的主材質是紅磚瓦,玻璃櫥窗轉過了兩面牆,面向他們的這一邊整齊地漆著英文和中文。

安迷修在這一帶看見了或金或紅的腦袋,髮根的色彩都是一致的,好像整個中國中,硬生生多了這麼一塊獨屬於外國人的租界。再靠近一點,他便發覺那逐漸暴露到他視線之下的另一面透明玻璃上貼滿了雪白的影印紙,那是好幾張刺青的效果圖,其中大半人紋的都是中文字;安迷修饒富興致地湊到邊上觀看,一樓貌似是不開放的,裡頭黑燈瞎火,只能朦朧地看出有些雜物的輪廓。那些在黑色人海裡顯得格外繽紛的腦袋瓜規規矩矩地在暴露於室外的紅漆小鐵梯上排成人龍,狹窄得僅足夠一人通行的鐵梯直延伸到了二樓的白橡木門前。他在這廂舉頭觀望,上邊從階梯縫與人小腿間透了光落到他臉上,帶著一點午後的溫煦;雷獅從他之後不緊不慢地跟上,玻璃窗菲薄的人影子插著兜,看上去百無聊賴,對周遭日復一日上演的場景絲毫沒有興趣。可他的眼神卻是亮的,目光猶如一對火炬,直勾勾地戳在那面石英板塊上,透過光的反射穿透他的眼膜。

安迷修沒來由地覺得他該說些什麼,可是說什麼呢?他把視線定格在其中一張相片上,蒼勁的字符來自遙遠的海的彼端的國度,那裡是雷獅的家鄉,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知曉雷獅真實身份的他同樣曉得他同時具有三個國家的國籍,他出生在美國的華盛頓,老家在莫斯科,母親則是上海人。

「我覺得這挺酷的。」於是他索性隨口一提,「難怪這麼多人排隊。」

雷獅因此嗤了一聲,直白了說:「你又看不懂這什麼意思。」

其實他說的也是事實,安迷修不否認。但外國的月亮比較圓,估計是全世界人民共有的毛病,他用指頭點著其中一張白紙,輕輕地敲了兩下,「大學的時候我選修過中文,大概過了一個半月,我就決定棄修了。這些字看得我眼睛疼,於是我就想——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卯起來學中文,一定是因為我喜歡上了一個中國姑娘。」他說著說著眨動起了眼睛,回過頭去時正好撞上雷獅向下撇過來的視線。說來也奇怪,每次安迷修看他,就忍不住覺得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得上帝偏愛的人,輪廓有歐洲人的深邃,眉目有東方人的細緻柔和,絳紫色的黎明天幕是獨屬於高加索民族的風情,整副臉龐的色彩都因那雙當世罕有的眼瞳而發光。

然後他看著雷獅默默地傾身,彎下腰來貼近那面玻璃牆,他在那牆上哈出一口氣,使原先光可鑑人的壁面多了一團模糊不清的薄霧。他將指腹貼上那層緩慢消散的霧氣,一筆一劃地在薄霧之間書寫上了兩個字符,安迷修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雷獅說那是他的名字。

「所以是Ray?」安迷修皺著眉頭,一雙眼睛都要瞪成鬥雞眼似的死盯著那兩個字,覺得換成英文簡單的三個字母省事許多。

「是全名。」雷獅學著他的動作同樣敲了敲玻璃,「名字翻譯過來意思其實是『Lion』。Ray是英文名字,覺得意思好就隨便取的。」

怪不得名字跟姓氏發音這麼像的,全名唸起來好拗口,雷雷什麼的……安迷修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回過神來才發覺雷獅正用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直盯著他看,好像他說錯了什麼一樣。

該不會是沒忍住把話說出口了吧……?

安迷修怔愣了好幾秒才意會過來這個反應所代表的意義,同時也不免默默叨念只不過是說他名字取得難念了點,至於這樣瞪著眼睛看人嗎?然而雷獅一瞬間的意識到的糾結點卻和安迷修不大一樣,當初取名字時候真沒想多,才沒想英文名字和姓氏排到一起,翻譯成中文就是乳名一樣的疊字。關於菁英小隊每個人假身份的塑造,只要是傭兵團的幹部,一定都是全程參與的,卻也沒一個人出言阻止亦或提醒他這回事,甚至在事後都未曾有過任何一人提醒他這等諧音的微妙之處,想來是卡米爾不會,帕洛斯不敢,而佩利,那是不懂。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安迷修扭回腦袋,將視線移往雷獅書在玻璃片上逐漸消逝的兩枚字體,又把華人名字的排列格式迅速地想了一遍,他抬起食指,指肚壓在方塊字的下方,從位於前方的姓氏,再到後邊連著的名,「所以這個字就是Lei,然後這個是Lion……」指尖揚起離開橱窗平面時他清楚地看見位在剔透著色彩的筆畫下的透明橢圓小點,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是中了雷獅的圈套。

他一面思忖著反擊的方法,一面轉過身去,面向身後人的同時也自然地探出手來,指尖劃過他的下巴,食指和中指並起撓了兩下,頂著雷獅轉瞬間危險地瞇起的目光略帶挑釁意味地對他揚起唇角,然後朗笑一聲:「就是大貓咪嘛。」

距離驟然地拉近,進到他以為自己是被雷獅按到了櫥窗玻璃上,實際上的情況也和他所想的相去不遠,雷獅稍稍俯下身來歪過腦袋,嘴唇湊近他的耳廓,呼出的鼻息幾乎能染紅他圓潤的耳殼邊,安迷修下意識地退開一步,腳後跟便撞上了凹凸不平的紅磚瓦牆,他慢了半拍才發覺自己僭越的那條胳膊被人拉到了一旁,成為桎梏他的枷鎖,來自另一副喉嚨的聲嗓聽著像是哼歌,其中的愉快情緒是如何掩飾都藏不住的,何況它的主人也沒想過要粉飾。

明明他們之間還相隔了幾吋間距,安迷修卻感覺自己好像被他以唇梢貼著肌膚有走過了一回,整個人都是敏感而赤裸的,他沉靜地掀動眼簾,直挺挺的腰身充分展現出了「木訥」二字,更多的卻還是心如止水的冷靜。接著他轉動眼珠,脖頸也微微調轉了方向,將目光對焦到雷獅過於近接而模糊了輪廓線的面龐上,靜候他出招。

「我名字的中文發音是『Léi-shī』,記住了。」雷獅輕描淡寫地、一字一頓地貼著他耳側說道,而後才慢慢地起身與他拉開距離,揚起的唇角猶若宣告短暫交火對峙勝利的符號,看得安迷修不禁愣住了神,好一陣子都沒反應過來他剛才說的那段話,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麼樣的含意。

也不等他瞬間死機的大腦意會出方才動作言語的意味,雷獅頗為自在舒暢地踱著步走開,好像那僅僅在一個須臾中發生的親暱都是安迷修自己幻想出來的錯覺,好半晌他才訥訥地舉起手來,兩巴掌同時拍到了自己被陽光曬熱的面頰上,心想這人怕不是個傭兵團老大,而是什麼牛郎店頭牌吧。

──怎麼感覺喊不喊都是一個「輸」字。

直到安迷修終於想起自己應該趕緊跟上雷獅走開的步伐時,他才在心裡默默的吐槽:這次的對手,姑且不論整體來說怎麼樣,至少也真是他從沒遇見過的別樣意義上的難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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