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stcup/Hijack】Crazy Romance(01-02)









ATTENTION:現代AU,故事背景於美國紐約→拉斯維加斯,後期有為了讓自己爽而寫給自己的生賀互攻車(等等),是無差!是無差!很重要說三次!是無差互攻!兩個人都非常純情的設定注意,是少年們心動十分又刺激的初體驗(?)全文用詞僅憑個人喜好採中文翻譯,寫不完了我分段隨緣發,自己生日隨便點、隨便點……另有年齡操作兩人皆為十七歲注意

SUMMARY而也或許是受到對方喝酒速率的影響,很快地希卡普便發現自己也是一杯接過一杯,在既清醒又眩暈的邊際裡觀察、思考,他總記得傑克很快就醉了,笑容像是不要錢似的往外潑灑,一雙彎彎的眉眼簡直迷人得要命。毫無疑問這位朋友會受到許多異性的歡迎,畢竟他既熱情甜美,又總是活潑歡暢,光是坐在那裡就好像有光照了進來。可希卡普同時也確信自己正在見證某個人的小小世界中,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小小奇蹟,那就是當傑克帶著醉醺醺的迷離眼光,一條胳膊搭在他肩上,好像已經與他相識了三年五載,然後說:「我們來計劃一場逃亡吧!」







Every atom in your body came from a star that exploded. And, the atoms in your left hand probably came from a different star than your right hand. It really is the most poetic thing I know about physics: You are all stardust./每一個構成你身體的原子都來自一個爆裂的恆星。並且,形成你左右手的原子很可能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星光。這真是我所知最有詩意的一件事了:你們全都是星塵。』──Lawrence M. Krause/勞倫斯M克勞斯



Chapter.1 New York 21:00



  這絕對會是人生裡最糟糕的一天,即便生命的長度一瞬間延長二十年也不例外。

  希卡普奮力地砸出遭到外力擠壓而扁平可樂鋁罐,將還殘留著碳酸飲料氣味的手指一把揉進自己的髮絲裡。

  幾分鐘以前他像個還哭鼻子的孩子似的甩了他爸的門,而現在他無比懊悔──在門板闔上的前一刻,或者說在他一面轉身背向史圖依克高大身影,一面朝他發出拒絕繼續溝通的警告低吼時,他便已經感到後悔。這陣子爭執似乎是他們父子間遠比呼吸還要平常自然的行為舉措,從生活習慣、課業到未來職業出路選擇,幾乎沒有什麼是他們不能吵上兩句的。希卡普老早就習慣了自己和父親天差地別的觀念思維,這說起來很奇怪,因為構成他這個人本身性格的一切要素,無處不在受到史圖依克的影響。

  這一回他們爭吵的內容事關他的升學,史圖依克認為:不考取海軍官校不配稱作是哈德克家的男人。而希卡普則深信自己能得到哈佛及耶魯等名校的青睞。況且,比起航海,他相信自己更願意成為一名飛行員,像個二戰英雄一樣徜徉在天空裡。

  想當然,史圖依克將他的想法批為異想天開。很多時候他的態度都會讓希卡普感覺自己並不是他最想要的那種兒子──他的意思是,他那麼瘦弱,對從軍了無興趣,甚至半點不想參與史圖依克退伍後的政治事業。他不像他在外備受人推崇,同學們都稱呼他為「那個牙籤怪胎」;也不像他強壯可靠,有女孩們為之著迷的強健體魄,到了十七歲戀愛經驗都還悽慘掛零。

  可即使如此,希卡普依舊擁有許多史圖依克沒有的優點,比如說一顆聰明的腦袋、使動物容易親近的體質,以及溫和有禮的性格。為什麼他就不能只是以他為榮呢?希卡普懊惱地想。

  鄰近夜晚的紐約總會在昏黃的蒼茫暮色裡披上霓虹燈火的新衣,從最北邊的布朗克斯,到隔了一個海峽的史泰登島,如同嵌在俱樂部鋼管女郎舞衣上的亮片,向著每一個凝視她美貌的觀眾招手微笑。希卡普趴在某間他也不曉得用途的高樓的房頂圍欄上,鳥瞰著整個布魯克林的車水馬龍、熾白燈火,喧擾的人聲間隔幾英里之後,聽上去也沒有他想得那樣吵雜真切。那種華燈初上,入夜以後萬物才剛剛復甦的感覺是大城市才有的。他還記得在他還只有四尺左右高的時候,他的周遭總是一望無際的沉靜。

  他感覺自己的心就像這座城市,在幾里之外咆哮,一方面驚天動地,一方面卻又沉寂無比;而他所在乎的、深愛的那些人,同他一樣站在房頂上,漠視或者對紐約的嘈雜無法感同身受。

  接著他又漫無目的地走上街頭,一雙微微下墜的眼睛瞪著加厚合成皮的鞋尖,穿過一匹又一匹七彩光暈構成的輕紗,穿過他熟悉的大街小巷,直到慢慢地踏向他眼生的地方。那一條直線延伸的漆黑小徑彷彿不存在盡頭,在大約二、三十步的距離之外,亮著一盞被拗成了啤酒造型的霓虹燈。

  就像是一種指引,希卡普抬腳走向明顯是酒吧的那盞燈光之下,緊挨著菱形格木籬笆製的牆,從那窄小的門口邊上往內張望。他看見鄰近門口的區塊站了一位即便側身也能把通道佔去三分之一的高壯圍事,裸露而出的兩條手臂各自攀爬著頗具民族風情的花紋,襯著他虯結的肌理,充分展現出屬於少數民族的力與美。再往裡去,是擺滿各式洋酒的吧台,裡頭的酒保似乎不在,也許上廁所去了;倒是吧台前喝酒的酒客吸引了希卡普的目光──那是一個光是瞄上一眼便能讓人感覺到奇妙的年輕人,酒吧暖黃昏沉的燈火將他四處亂翹的短髮染成香檳一般的金色,那些鎏金構成的鑲邊是流動的,在下一個瞬間又如同墜落凡界的星,沉入那雙波光粼粼的眼底。

  然後他注意到那個年輕人正朝著門口這頭笑,眉眼彎曲地捲著三兩分酒意,越過了圍事山巔似的起伏的肩頭,直將眼波推到他跟前,導致他幾乎可說是下意識地抬起手,不太確定地揮動兩下,像是在確認對方的瞳孔真會隨著他胳膊擺動的弧度位移。

  「嘿,兔子,你有客人了。」然後希卡普便聽見那個年輕人朗笑一聲,這一次倒是很明確地對圍事發去了話,「夥計,你喝果汁嗎?還是牛奶?」

  他話裡有明顯的調侃意味,卻出乎意料地沒讓希卡普感覺到不適。麻煩只在於被稱作兔子的圍事打年輕人這話後便面色陰沉起來,同時抱起自己粗壯的胳膊轉過身,即便不開口希卡普也能從他的表情讀出他想下達的逐客令,「小子,你來做什麼?你成年了嗎?」

  「我……」

  這種聲色俱厲的質問使得希卡普無可避免地有些緊張,畢竟──他還不是那麼習慣人們口中「平常的叛逆期」,於是他幾乎可以說是反射性地將目光投向了吧台前的年輕人,頗有幾分要求他負責的意思。

  「噢,拜託朋友。別那麼掃興。」這時那個害慘了希卡普的傢伙才彷彿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舔舔嘴唇後大手一揮,嘗試補救地說:「你看看他,這麼迷你!看上去還有點可愛,是吧?他總不可能拆了你的小酒館!再說了──我也是個未成年。」

  「我真是感謝你,你可以只管大聲點說,小渾蛋。」希卡普必須承認自己十分同意兔子圍事這句話,「你要是再多扯一句,我就馬上打電話給諾斯,傑克。你知道我會的。」

  名叫傑克的小渾蛋顯然完全不把對方惡狠狠的警告當一回事,只見他自顧自地咧開嘴,露出兩排亮晃晃的白牙,朝著希卡普無所謂地笑笑。這一次,希卡普注意到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裡的金光會如同珍珠表面上的溫潤光澤、又或者是細雪裡的陽光般閃爍,除了「美麗非凡」外,他暫時想不到別的合適描述他雙眼的形容詞,「進來吧夥計!歡迎來到兔子餐酒館,整個布魯克林最窩心的交誼場所。邦尼沒有趕你第二次就是代表他同意你待著了。」說完,他便從自己的座位上跳起來,自動自發地鑽到吧台裡去,從位在他右手邊的冰箱摸出一盒低脂鮮奶,向新來到的客人表達誠摯的歡迎之意。

  「呃,謝了……」希卡普暫時還無法搞懂傑克說的話究竟可不可信,因此眼角餘光仍然不時打量著微微側過肩,貌似有意要讓出道路來供他通過邦尼。他在成功越過邦尼身側後便逕直走向吧台正前方、被傑克放上了一杯牛奶的那個位置,同時小心翼翼地覷著這個奇怪的傢伙──和他不約而同在夜間跑到酒吧裡廝混的未成年人──吞了口口水後說:「那個,其實你可以給我酒。」

  然而這話卻使得傑克雙手撐在他手肘兩側瞧了他好一會兒,「你是在裝酷嗎?」

  「什麼?」

  「喝酒啊。」吧台裡的男孩說著還往門口撇了一眼,隨後把原先屬於他自己的那杯橙紅色酒飲推過來,明明開口質疑了他,給出酒水的動作卻也是乾脆,「日出龍舌蘭,試一口。」

  名為「日出龍舌蘭」的繽紛酒飲順著木桌的紋理滑向初次來到酒館消費的年輕人,讓他在狐疑地望向酒吧主人之餘,還有些手忙腳亂地接住了這杯搖晃的甜酒。這大概算是希卡普頭一次正兒八經的喝調酒──正如傑克索猜想的那樣。不同的是,在那之前他已經嘗過了各種各樣的酒精飲料,史圖依克對他的要求從來不像一般家庭裡父親對兒子的期望;他總是希望希卡普能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裡單只符合史圖依克內心的形象,當然了),豪氣地喝酒、開槍狩獵,以及駕船。

  「我喜歡他喝酒的模樣。」就在希卡普捏住盛裝著酒水的高腳杯腳,將加了石榴果漿及其他飲品的龍舌蘭酒送入口中時,邦尼突然地插了一句,並為自己點上一支菸,「看上去很熟練,又優雅。和你這種裝模作樣又乳臭未乾的小子簡直天差地別。」

  他的評論是越過了希卡普本身而向傑克發話,使得希卡普在將後者的調酒一飲而盡後,一度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對此做出反應。倒是傑克相比之下就顯得毫無顧忌得多:「你是認真的誇他,還是單純想擠兌我?」沒等到邦尼回答,緊接著,這個給人風風火火感覺的年輕人又一次將目光轉移向希卡普,好像他剛剛喝下的並不是一杯平凡無奇的調酒,而是足以灼燒心懷不軌者咽喉的聖水──他才剛剛通過考驗,「你到底是誰?」

  「誰也不是。」這個問題著實讓希卡普想了想,「呃……總之我叫希卡普。」

  「噢,我是傑克‧弗勞斯特。幸會。」

  「幸會。」

  「你從哪裡來的?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跨區了?深夜的布魯克林治安可不怎麼樣。」

  「曼哈頓。」

  「你話好像很少,是不是?」

  這一次希卡普終於毫無偏差地直視了傑克遞來的眼光,一雙沙弗萊石般的眼裡帶上點星火,好像從他不知疲倦的追問及好奇心裡得到了冒犯,「弗勞斯特……夥計,沒有人會在特別想聊天的時候不是打電話給自己的朋友家人,而是選擇出走,跑到一個陌生的酒吧來,一個人!」或許是他的光火來得突然,導致他在看見傑克錯愕的眼神的當下,升起了一股近似於面對史圖依克時會產生的懊惱情緒,這種心情就像一座牢籠,幽禁著他,使他的思考陷入囹圄,使他的人格不再自由。

  「噢……冷靜點!我可無意冒犯你,朋友、希卡普?我只是單純覺得聊聊天對你有所幫助,像個自閉症患者一樣龜縮起來刺傷所有人對你來說會有什麼好處嗎?」然而傑克與他父親決定性的不同,就在於他不會無條件容忍希卡普的小性子,當然,也不會像他父親一樣,選擇不說出那些傷人的話;他想,他在這一瞬間似乎又更了解了他一點──關於傑克‧弗勞斯特,表面上看來熱情親切,骨子裡卻是個神經敏感到不行的傢伙(可能還有一點小家子氣)。

  可他倆也就吵嘴了這麼兩句,就不約而同地閉嘴了。出於對陌生人抱持的基本禮節,佔地不大的酒吧無可避免地陷入了一場客套冷冰的沉默,直到酒吧的主人打破縈繞在室內過於清冷的空氣:「這樣聽起來,兩個為了生活一點點不如意犯憂愁的小渾球,確實會有很多好聊的。」彷彿沒有聽見兩個年輕人之間的衝突,邦尼給了傑克一個誇張的白眼,同時走過來頗為親暱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又順著這一系列的動作,越過傑克、越過酒吧的木造吧台,直直走向通往酒吧房屋深處的小徑,「那是你帶進來的,交給你處理。幫助一些和你有類似狀況的人總是會讓你心情平靜,不是嗎?」

  如果要希卡普來形容,邦尼說的話就像是一針鎮靜劑,悄悄地刺入傑克的血管中,迫使他深呼吸一口氣,微瞇著眼,或許不算心甘情願地同意了邦尼的觀點。無論如何,希卡普都是等到了此時此刻,才真正用心觀察起傑克的面相,像個植物學家對待自己栽在培養皿裡的豆芽;並且注意到他雪銀的髮根,得天獨厚的五官比例,稜角分明卻不過分深刻的輪廓……這讓希卡普不得不承認,傑克‧弗勞斯特擁有一張極其漂亮的臉孔,一張足以讓人一見便對他產生好感的美麗面孔,為什麼他以前會沒有發現呢?明明連同嘴唇的厚度都像是經過精密計算,以最符合人類審美的數值呈現出來。

  「好吧……希卡普?你還在嗎?就當是和解吧,你介意聽我說一說我的事?」

  有鑑於先前無預警發火的悔悟感仍在,希卡普擺擺手,表示你請便。

  「噢,那好。」見他同樣釋出善意,傑克搓著自己的雙手,一小截粉色的舌苔無措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我該從哪裡說起呢……我和你一樣,都住在曼哈頓,我的監護人──也就是我的養父,是個商人,他的名字叫諾斯,你剛也聽兔子提到他了,他倆曾經是同事。」

  諾斯現在進行的事業是進出口相關,業餘投資則是玩具工廠,都是他本人白手起家、苦心經營的產業,就他的說法,以往邦尼和他都是傑克親生父母公司的台柱,收養傑克則是出於對老東家的舊情留戀,還有一點是傑克自己的猜想:諾斯是因為愧疚感而收養了他,越是愧對於他便越是努力愛他。

  「老頭子……諾斯沒有結婚,年紀一大把了,興趣就是自己搗股小玩具,和逗小孩。」

  「聽起來當他的兒子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雖說這段談心時間來得有些突然,希卡普依然提振精神,學著傑克那樣深呼吸一口氣,接著才又簡單地評價道:「你的童年肯定過得挺酷的。」

  他的回應使得傑克在下一秒突地看向了他,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看著便讓人感覺到親近,「他是個很酷的老爸,但有的時候,他也很頑固。」

  「天底下所有父親的通病。」

  兩個年輕人互望了一眼,霎那間,希卡普可以明確感覺到他和傑克之間似乎產生了一種不可言喻的默契,隨後他們相視而笑,輕巧地揭過了這個眼神交換的須臾。

  「我也不知道這整件事說起來和瑞秋有沒有關係──瑞秋‧布萊克,一個英國女孩,也是一個很酷的姑娘。這麼說吧,我們有很多共通的話題。而我們是透過網路認識的。但諾斯不喜歡我跟她來往,只因為她是一個布萊克。」緊接著傑克聳聳肩,繼續把故事說了下去,「這裡說起來就有些複雜了,我父母的公司在2007年的金融海嘯中倒閉,本來以公司的底蘊,應該是能勉強撐過而不至於破產的,但關鍵就在於另一家英國百貨商場和我們簽下了合約,需要大量的供貨,而我們公司旗下的工廠供應不起,那是一場豪賭……公司賠上了一切去應承這筆訂單,甚至為此不惜向銀行借貸,接著全盤皆輸。這其中最大的推手便是諾斯,因此他深感自責。」

  聽到這裡,希卡普忍不住皺起了眉,幾乎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他的意思是,傑克提及這些過往的口吻實在過於稀鬆平常,以致於希卡普實在很難相信──他所說的故事屬於他自己,而非電影小說裡擷取而來。

  然而,秉持著想要好好和傑克進行對話的決心,希卡普還是選擇吞下滿腹的疑慮,姑且相信了他,並十足自然地針對故事接下來的發展推論起來:「按照你剛才的說法,那個女孩、瑞秋是和那家百貨銷售集團有關……?不、不對,這根本就是遷怒,如果諾斯真如你所言,是個會感到內疚自責的人,那他就不會──除非,那個女孩和你家令人遺憾的悲劇擁有更加直觀的關係,很抱歉我這麼說。她,或者她的家族,曾經是你們的債權方,是嗎?」

  「你肯定是個相當聰明的傢伙吧,希卡普?」他的推斷近乎等同於事實的原貌,甚至比理應是當事人的傑克更快理解反應過來,對此,傑克的反應則是自嘲地笑了一下,順帶抬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模樣顯得有些無奈,「百分之八十是對的。關鍵還是,老布萊克利用大量美金的匯出與匯入海撈了一筆,卻放任自己的銀行惡意倒閉,接下來的事我就不太理解,傲慢狡猾且毫無榮譽可言的英國佬──這是諾斯的說法。總而言之,或許你很難理解,但我並不覺得這件事本身和瑞秋有什麼關係。大人們的故事,對吧?」

  確實如此。撇除掉個人心態上的障礙,希卡普也不得不同意傑克所主張的觀點,只不過是被他的理性弄得既感傷又打從心底敬佩罷了。在希卡普朦朧的記憶裡,好像確實從家裡收整的舊報紙中讀過這麼一段文字:說的關於「布萊克銀行宣布破產」,報導指出銀行的倒閉使得上千張匯票轉瞬間淪為廢紙,又因金融海嘯帶來的通貨膨脹效應,債務人還不上款,抵押物全數遭到扣押法拍,並且引發一陣令人心悸的自殺潮。

  「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和瑞秋是男女朋友?」

  想到這裡,希卡普覺得自己必須承認──如果事實真如同肥皂劇上演的那般操蛋,那除了同情眼前這個某種意義上來說和他算是同病相憐的年輕人以外,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的提問使得健談的發言者發出一聲短促的笑,同時看見他在下個瞬間彎下身,從腳邊安放的小冰箱裡拿出一大罐冰水替希卡普滿上,然後對他聳了聳肩,慢條斯理地否決掉他的猜測:「噢,這倒沒有。畢竟《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故事現代已經不流行了,我也不曉得該說巧還是不巧,我的前女友在最近和我分手了,我很自然地以為是因為我和瑞秋走得近,正想解釋……結果她說她懷疑我是基佬。」

  「……什麼?」

  顯然希卡普狐疑的問句只換來傑克更加狐疑的反應,他頗為奇怪地撇去一眼,不太明白他是覺得哪裡有問題,「基佬啊。就是同性戀,喜歡男的,不喜歡姑娘,對發達肌肉的興趣程度遠超會搖晃的乳房?」

  「上帝啊,我當然知道基佬是什麼……!我是說──噢,忘了吧!」看著傑克那副彷彿要將疑惑一詞直接寫在臉上的表情,希卡普忍不住抽搐了兩下眼角,撇過頭嫌惡地擺了擺手後,才又像是想到什麼一般,轉回目光小心翼翼地覷著他問:「……所以你是嗎?」

  他遠比想像中還要劇烈的反應在一定程度上逗樂了傑克,促使這名看上去大大咧咧的青少年在一瞬間找回自己的歡快本質,帶著一連串如同春雨般綿延不絕的笑聲好生揶揄了希卡普一把,並說:「老實講我也挺懷疑的,於是我就找了點素材來看?」

  這話差點沒讓希卡普把準備吞下喉口的冰水全給噴出來。

  見狀,傑克又開始了他一時半會停不了的放聲大笑,希卡普警告意味濃厚的瞪視完全無法干擾他,直到邦尼感到煩躁的低吼從裡屋傳來,他才稍稍收斂了自己的笑聲,轉為非常討人嫌的憋笑表情,「哦天啊,你真是太可愛了,希卡……你的全名是什麼?把一些心底話說出口其實感覺還不賴,邦尼不會想聽我說這些,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他心腸軟,這麼耍賴只會給他造成困擾。」

  「我並不覺得我有幫到你什麼。」希卡普有些艱難地回應道,「我的姓氏是哈德克。」

  「等等,那個哈德克?哇哦,那你有個非常響亮的姓氏,至少在紐約市是如此……難怪你之前不想說。」

  儘管傑克說得十足委婉,希卡普還是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代表他是知道他的,或者說,那代表傑克「認識」史圖依克,坦白說,這一度讓希卡普感到些許無所適從。他其實曾經考慮過一秒向傑克裝傻,但他總感覺這個方案並不可行,從開始談話到現在,希卡普坐在他跟前,洩漏出的訊息有太多太多了,即便他一言不發,態度也足以證明一切。

  「好吧,金字塔頂端的人,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我想你應該沒少聽過這一類的評價?有什麼是我這個凡人可以幫到你的嗎?」

  然而出乎希卡普意料的是,即使得知了他父親的名字,傑克應對他的目光和語氣也沒有絲毫的改變,就像長久以來,附加在他身上屬於他父親的光環根本無足輕重,而他是真正地看到了希卡普這個人本身──一個籍籍無名的、有些心直口快,腦筋靈活,遠比外表還要來得耐得住酒精的小夥子。

  「你一點都不平凡。」希卡普眨眨眼睛,指尖在虛空裡隨意地比劃了下,語氣真誠,「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簡直就像在反諷。」

  而傑克假裝沒聽懂他的意思,只說:「無論如何,現在是你的回合了。畢竟這可是一個大新聞?我相信時報廣場上肯定有不少廣告媒體巴不得刊載這個八卦。」

  「……算了。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是一個長期性的問題,我和我爸意見不合,各種意義上的。他很頑固,或許也是因為他非常傑出。總認為自己的方法正確且平穩──但我不想要。」他不想要的有太多了,比如家業、比如傳統,比如那些他難以苟同的觀念。對於希卡普來說,他父親當然是一個值得敬重的人,但這不影響他們之間產生鴻溝,也不影響他對此感到無能為力。

  「其實我只是想要他的信任,別老把我當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到了明年我就是十八歲了。」

  「這點我也跟你一樣。」這一次,傑克回話的語氣輕得彷彿一陣風,在夏季燠熱的夜裡,在彷彿只有工業用電風扇運轉噪音的室內,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好像仲夏夜的一場夢。緊接著,他轉過身,從陳列整齊的酒櫃中摸出一瓶看似被相當寶貝地收藏著的白蘭地,先是氣勢十足地將瓶底蹬上桌,隨後才像是意識到什麼一般,偷偷摸摸地往邦尼去過已久的裡屋的方向瞟去,「我們來把這個喝了!」

  聽見這話,希卡普沒忍住蹙了下眉,一雙眼睛緊隨著傑克的視線,往那條通往酒吧內部伸手不見五指的幽徑望去,「這不好吧……」

  然而他的語尾都還沒來得及落進空氣裡,傑克便已經自動自發地將酒液倒進他的高腳杯,還不忘加上兩塊冰,拿著自己順手摸出的杯子輕巧的碰了一下,「敬有緣的共犯。」

  希卡普無言以對地抽抽嘴角,隨後高舉起酒杯,「敬令人同情的酒吧老闆。」

  高度數的酒飲灌入喉嚨時總是火燒似的灼燙,希卡普眨動雙眼,感覺視線有了一瞬的模糊卻又轉瞬間清明,回過神來杯裡的酒水已經空了,只剩下大片苦澀的酒香還殘留在舌尖上。他瞧見傑克不知何時已經走出吧台,來到他的身側給自己拉了把高架椅座下,手裡捏著那瓶白蘭地的瓶頸──彎曲的、優美的,被吹成了展翅天鵝的形狀──順著光滑的木桌檯推過來,產生了一串極為悅耳的摩擦聲響。

  隨後那隻在燈火底下發亮的手臂越過他的雙肩,以深咖色的酒液再度填滿他的杯底,希卡普可以從傑克脹紅的面色來判斷出他遠比自己還要不勝酒力,但他卻喝得很快,好像裝在他杯裡的不是葡萄蒸餾過的酒,而是這一段時日來的壞情緒。

  而也或許是受到對方喝酒速率的影響,很快地希卡普便發現自己也是一杯接過一杯,在既清醒又眩暈的邊際裡觀察、思考,他總記得傑克很快就醉了,笑容像是不要錢似的往外潑灑,一雙彎彎的眉眼簡直迷人得要命。毫無疑問這位朋友會受到許多異性的歡迎,畢竟他既熱情甜美,又總是活潑歡暢,光是坐在那裡就好像有光照了進來。可希卡普同時也確信自己正在見證某個人的小小世界中,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小小奇蹟,那就是當傑克帶著醉醺醺的迷離眼光,一條胳膊搭在他肩上,好像已經與他相識了三年五載,然後說:「我們來計劃一場逃亡吧!」

  「什麼……?」希卡普驚異地看著他,極力瞪大眼睛,想從逐漸分裂的身影中找出一個固定的形體,卻徒勞無功。

  「一場偉大的逃亡!逃離這個環境,這座傷心的城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希卡普深信自己試圖保持清醒──是的,試圖。然而語出驚人的年輕人只是一面打著酒嗝,一面滿不在乎的擺擺手,「我們逃到──拉斯維加斯!沒錯,就是那裡,拉斯維加斯,距離紐約大概……一、二、三,四百……」

  「兩千五百二十二英里。」

  「說得對!希卡,你真的好博學……」

  希卡普打傑克不規矩的臂膀裡掙脫出身,同時強硬地按住了他的肩膀,不明白身旁這個酒友怎麼突然就醉成這副德性了;縱然白蘭地的後勁使他腦殼一陣陣遲鈍的疼,卻還不至於嚴重地影響他的判斷力,於是他探出手,輕拍了幾下傑克被酒精薰染得紅彤彤的面頰,「嘿……嘿!夠了,傑克?傑克!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在說……換個環境,換個心情。我們得離現在這個操蛋的世界越遠越好,否則你我遲早都會被逼瘋!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嘿,我是說,這是一個相當好玩的提議,不是嗎?」他不曉得是否是酒精或醉意所帶來的效果,希卡普總感覺在這一刻,映照在他虹膜上,反射於他水晶體之後的傑克的眼睛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裡頭閃爍著興奮的光彩,那是一種他形容不出來的模樣,足以讓他清楚地感知到傑克的神智實際上是無比清明,儘管滿嘴都是胡話。

  「……那為什麼得是拉斯維加斯?因為它鄰近西海岸?」

  「因為它是全美國最像巴黎的地方。」

  「這又跟巴黎什麼關係?」這種散亂又跳躍的對話讓希卡普不禁感到哭笑不得,有種自己是在和三歲小孩對話的錯覺。

  然後傑克輕輕地哼了哼,又打了個酒嗝,「感覺就像是流動的盛宴(1)?」

  他左思右想,不曉得應該怎麼評價傑克的這句醉話,只得乾巴巴地沒話找話:「原來你還看海明威。」

  「只有旅遊日記。」醉酒的年輕人回答的嗓音既悶又啞,整個人沒骨頭似地偎在吧台上,拿屈起的胳膊枕著腦袋,斜過眼來看他,接著很快地補上一句:「你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嗎?」

  這會是一個好主意嗎?

  此一問題的答案明顯得就連用膝蓋想都能回覆──那當然是,糟透了!這樣做究竟能解決什麼問題?先不用說到拉斯維加斯的路程,一則他倆身上沒有護照,二則沒有足夠負擔兩人機票的錢(出門時希卡普只記得將自己的皮夾手機摸出來,裡頭的金額少得可憐,況且他敢打賭傑克也是兩袖清風),徒步旅行顯然不現實。即便他們能夠搞到一台車,那輛車裡又恰好有錢包,光是車程也得花上整整兩天!兩天的時間就夠他們雙親通報州警失蹤人口了。

  這幾天的時間,他們兩人的父親很可能會擔心到發瘋,不斷地受到最後記憶裡,爭執吵鬧時的遣詞用字折磨,想當然爾,這絕對不會是希卡普樂見的。甭管在旅途期間,他倆家人將會如何煎熬的難題,保不准這樣的反叛行徑還會讓傑克和希卡普彼此各自的親子關係雪上加霜……

  換句話說,只要他還有任何正常思考的能力,就不該同意傑克的邀約。

  可在這個夜晚裡發生的一切都是如此矛盾又錯縱複雜,像是傑克那半清楚半朦朧的神智,連同希卡普也覺得自己要被傳染得不理智了。值得一提的是,那種陌生的,隱隱約約如同跳動火星般燃起的衝動情愫並沒有帶給希卡普任何恐慌的感受,只有暢快,豁然開朗的暢快。

  他深信在他眼光明暗不定地交錯的片刻,傑克自始至終都在盯著他瞧。導致他抬起眼睫,望見的就是這樣一副笑意盈盈的臉孔──利用極為短暫的時間確定他的意向,甚至不需要他口述。希卡普看著他伸出手,手腕轉動得正如鐘擺一般緩慢,問話的口音卻異常輕快,像是一支快板歌謠:「你覺得怎麼樣?」

  「我加入。」

  他一把拍向傑克大張的指掌,使勁地握了握他的虎口,擲地有聲地回道。



Chapter.2 NJ-139 08:24



  傑克敢對天發誓,在過去他保有清醒意識的十七年裡,乃至於到剛才的幾分鐘前,他都沒有想像過此時此刻、在這個當下的場景會在他的人生中上演──那就是安坐在屬於諾斯的悍馬駕駛座上,和一隻通體漆黑的貓大眼瞪小眼。

  好吧,讓我們重新再來一次……幾刻鐘前他和自己在昨晚約定好私奔(這是他自己的說法,並沒有得到同行夥伴的同意)的旅伴在位於曼哈頓區的時報廣場碰了頭,他們打邦尼的酒吧出來,各自回了家,趁著整個城市陷入最深沉眠的清早,帶上幾樣這趟旅行不可或缺的物品:比如傑克就偷了他養父的車,還有幾件換洗衣服;至於希卡普,他的行李一如傑克攜帶的輕便,除了那把被他包在衣服裡的左輪手槍,就是那個貓籠看上去顯眼了點。

  ──作為這輛車的半個主人,傑克才不管眼前這隻跛了一條腿的黑貓到底是暹羅、田園還是什麼的品種,他討厭一切有絨毛的東西,特別是動物。很顯然這位貓咪兄弟也對他不怎麼感冒,長長的鼻子往他這兒湊了不到一秒,就抖著鬍鬚相當嫌惡地轉開,改為埋進希卡普懷裡。

  「它是英國孟買貓,名字叫沒牙。」與他結伴同行的朋友一面搓著黑貓的後頸,一面溫聲糾正他,「我總不能把他放在家裡,我爸太忙了,沒牙又不怎麼親近除了我們父子以外的人。」

  彷彿有意配合希卡普的這句話,名叫沒牙的英國孟買貓猛地從飼主的休閒衫皺褶裡揚起腦袋,對傑克呲了呲牙,並從喉間發出警告意味濃厚的低吼。

  負責駕駛大業的年輕人也不甘示弱地皺起一張臉,回瞪了向他示威的沒牙一眼,同時煞有其事地拍拍自己眼前的方向盤,模仿著希卡普的語氣說:「好吧……好吧,那我也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悍馬H3T Concept,名字叫雪橇。」

  「這車是紅色的。」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它叫雪橇。」傑克聳了聳肩,順手將拇指往腦後一劃,「等到了聖誕節的時候,後車廂會被諾斯擺滿聖誕樹、燈飾,禮物還有玩具,名副其實。」

  不論如何,在正式出發以前,希卡普從自己上衣的口袋裡摸出了一本小冊子,用相當工整的字跡詳盡地規劃了一番他倆的旅行計劃,包括計算花費時間、開銷,待辦事項以及各種突發狀況處理方案,讓傑克看得有些眼花撩亂;他的夥伴主張在駛離紐約市後,途經澤西市時下交流道,去往超市添購一些他們沒來得及從家裡帶走的東西──比如說食物,還有貓糧、貓糧,以及貓糧。

  「這倒是沒什麼問題。」傑克的視線透過車內的前照鏡猶疑地遞了過來,怎麼看都不像是沒問題的樣子,「但為什麼不要在紐約一並處理?我對澤西不怎麼熟,而且再過三個街區就有家好市多。」

  負責規劃行程的希卡普做事當然都有自己的一套行為準則,他先是打直腰桿,讓窩在他腿上盤起身體打盹的沒牙能夠有更大的伸展空間,一肚皮的貓毛配上他還稱得上正經的表情總讓傑克覺得有幾分搞笑,「好市多不行,這種刷會員卡的賣場,打一通電話去警局就能找到你的行蹤。除去營業時間問題,紐約內的超市都不算安全……別小看我爸的影響力,還是澤西穩妥點。」

  「噢……你這是通緝犯逃逸吧?」

  「是防範於未然。」

  「你聽起來好像很有經驗。你家……呃,你跟你爸相處,都是像這樣?」

  「你指的『這樣』是什麼意思?」

  傑克又瞟了前視鏡一眼,藉由鏡面的反射來觀察副駕駛座人高高聳起的眉峰和狐疑的眼神,連帶著被自己的想法逗出了笑,又說:「我不知道,諜對諜吧。」

  然而這個說法並沒有讓希卡普感到有趣,至少,在他的臉色上,傑克看得出他並不這麼覺得,「也不總是這樣的……」

  他有預感希卡普想說的話並不僅有如此,於是出奇地安靜下來,等候他的下文。身處在這種並不焦灼的等待中,傑克發覺有件事在他倆之間無時不刻的發生,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卻又異常合乎常理,那就是他們的坦誠──廣義上說起來,他和希卡普完完全全就是陌生人,除了彼此的姓名以外,對彼此一無所知。可他們的關係卻又比親密的朋友更加撲朔迷離,由於他們互相擁有了彼此的一份祕密。

  車內一時間只剩下空調的空轉、沒牙打呼嚕的氣音,以及路況電台報導主播流暢的美式英語,然而希卡普並沒有繼續把話尾接下去,反而是改口提起另一件事:「對了,出了紐約市範圍以後,就把導航關了吧。手機也盡量關機。」

  「……什麼?」

  「反偵察行動之一,照做就對了。」

  這一次,就算聽見希卡普配合他開玩笑的說法,傑克也笑不出來──他又不是人形地圖!從美國東岸到西部,兩千五百多英里的距離,不得不說,只有谷歌地圖本身才不會迷路吧!

  「上帝啊,我必須先說,我可認不得路。」他抱怨似地咕噥了聲,同時握緊手裡的方向盤,腳尖移往離合器並且騰出手來換檔,「難道你認得?」

  「大部分。我在你到時報廣場之前記了一陣子路,但頂多夠支撐我們到林肯……所以從內布拉斯加州開始往後的科羅多拉和內華達州最好都去買地圖。超市應該找得到。噢,還有露營工具。保險起見,如果我們需要下交流道,去找些可以讓我們小憩一下的地方,最好不要開出超過方圓十英里,我會記不住路。」

  這話說得傑克忍不住右腿一抖,整部車斜著打滑出去,車輪在柏油路上發出了一聲短促卻尖銳的悲鳴,「你記不住路?天殺的!」他沒忍住挑起眉,一雙眼睛如同飛刀般射出,直白地剖進另一雙充滿困惑的眼底,像是難以容忍他神態裡的茫然不解;傑克在希卡普不明所以的注視下頗為恨鐵不成鋼地拍了兩下方向盤的硬質邊緣,嘴角飛揚,「我開始注意到了……你的標準簡直莫名其妙,從紐約到林肯每個交流道方圓十里都能記住?見鬼!你根本是天才!這他媽太酷了……你的智商得有多高?我知道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一定會想翻我白眼,但我真的想把這件事發進我的限時動態。」

  「關於這部分,第一,不是每個交流道都行,我記得的我會告訴你。」對於傑克的這一長串驚嘆,希卡普的反應則是如他所願的翻了一個白眼,「限時動態不准發。另外就是,至少比你的身高還要再多點數字吧。」

  「噢,你還很記仇,現在我知道了。」

  希卡普對此不置可否。



  關於進入超市以後需要購買的品項,希卡普自有一套整齊條列的清單。然而,他的旅伴可和他行成一對天差地別的組合,至少在購物觀念上是的。當他推著購物車,十足效率地穿梭於一個又一個高大的商品架之間,並往購物車內填充所需用品時,常會看見裡頭又多出了某些計劃以外的商品。

  ──比如現在。

  「傑克,把你的冰淇淋放回去。」

  「你不喜歡薄荷巧克力?」

  「我們沒有冰箱。」

  傑克將兩條手臂掛在鐵架的邊緣,一腳踩上購物車的底籃,和希卡普之間相隔一個衛生紙組合包以及幾碗泡麵的距離,「那就車上吃,你餵我。」不論是表情還是語調都讓希卡普懷疑現在的女孩是不是都很吃這一套。

  想當然爾,這個提議最終還是慘遭否決。傑克的零食抗爭除了幾顆牛油果和幾片夏威夷豆餅,再外加一盒小布朗尼蛋糕外,全都被希卡普原封不動地送回了它們的架子上,這期間傑克不斷地表示抗議,甚至覺得希卡普根本沒有美國精神,但始終還是服從了裁判的判決,除去林林總總的露營用具以外,就沒有再要其他東西,哪怕是洋芋片和塔塔醬。

  結帳時使用的是現金,這也理所當然。不得不說,希卡普是個大膽的執行者,傑克曾經乘著他翻找零錢時往他的皮夾裡瞟上一眼,成排的綠色票紙,彷彿半點不怕人偷搶。他想起了他揣在兜裡的的那把手槍,想起他細瘦有如枯枝的胳膊,還不懷疑他使用不了除了掌心雷以外的槍械。

  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當那輛在每個人的孩提時代,都扮演著小小孩子的小小冒險中,乘風破浪的大船角色的購物車載著滿滿的生活必需品,來到雪橇的後車廂,傑克又一次把自己掛到了購物車的邊上,一伸手便恰好按住那袋衛生紙組合包,阻擾了希卡普的整理行動,「嘿,希卡,聽我說件事。」

  他一面摸著自己的後頸,撥弄腦後那些又粗又硬的短髮,一面咂巴著嘴,像是琢磨著該如何開口一般:「雖然,我是說雖然……你那個記憶能力,路程什麼的,非常酷,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嗎?簡直就像X教授!但我還是覺得我們不需要這樣,我們旅行的目的當然是為了遠離、或者說逃離那些讓我們覺得不愉快的事,不是為了讓我們家人提心吊膽。」

  就像他從未預料過自己有一天會這麼給人灌心靈雞湯一樣,希卡普顯然也沒有想到他會提出這種想法。他皺著眉,連同眼睛也一並瞇起,神情若有所思,緊抿的嘴唇彷彿是把傑克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字硬是拆開來,反覆嚼碎回味,而後遲遲沒有評語。在他對旅伴所提出的建議作出回復之前,那雙按壓在塑膠紙袋上塌陷下一個弧度的手臂猛地越過距離,轉為搭在他的肩上,那是一種相當奇妙的親暱感,容易讓他想起史圖依克。

  「等我們到了下個休息站,」傑克說,「我會發一條貼文,附上照片及地點標註。如果你想好了……你也可以加入。」

  他預估這句提議的話語會讓希卡普沉默很久(更何況,他本來就不怎麼愛和人說話),至少,讓他的靜默灑滿澤西到下一個天知道落在哪的交流道口的路途看上去相當可行。傑克在說完自己想說的之後便自動自發地替兩人收拾起新買的生活用品,而希卡普則是呆站在那裡,眼看著他掀起鋪在雪橇露天後車箱的防水布,暴露出底下四散的破銅爛鐵──一台老舊的收音機,以及幾個被拉扯出卡帶的磁帶盒,「哇哦,看看這東西。」他興味盎然地對希卡普擠擠眼,拾起其中一個卡式錄音帶,捏了兩下外露的磁性塑料帶。

  「還記得我在酒吧裡面點的那杯酒嗎?」他把那個盒帶遞給他的旅伴,示意他看看上頭斑駁的油墨印刷標籤,「這可真令人懷念,哈?老鷹樂團的,那可是神作。」

  「你還真老派。」希卡普接過那枚散發著濃厚年代感、橫跨過比他倆都還悠久的時光而來的小玩意,撇了撇嘴評價道。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不喜歡舊東西。」

  那倒是真的。希卡普家裡也有不少黑膠唱片,但史圖依克和傑克有著天大的差別,在於史圖依克並不是一個搖滾或龐克,相反地,他偏好古典樂和一些民謠,尤其是那些曲調高昂、描寫戰爭的;希卡普還記得小時候他常坐在父親寬厚的大腿上,聽他唱那些幾個世紀以前的風尚,即便身處在前衛世界的希卡普無法理解那種復古的浪漫,但他依然不否認他的喜歡,「我想我可以修好這個,它們全部。」他抓著卡帶的邊角在傑克面前搖了搖,而後抬起食指,比劃了兩下被傑克堆到一旁角落的單曲卡帶,「你知道的,我有一把瑞士刀。而且如果不需要我導航,我會有很多時間搗鼓……在我們發出那個見鬼的動態之前。」

  「噢,那真不錯……我是說,那太棒了?下一次你要同意我的意見的時候,我希望你說『真是個好主意,傑克』,或者是『我喜歡』。」

  在說出這句話以前,傑克早已做好了又要再收穫一枚白眼的心理準備。事實上,他也確實收到了,卻又多了某些東西。希卡普拿著他的眼白對著他幾秒鐘時間,隨後他笑了開來,一拳頭砸向傑克的肩膀,不帶太大的力氣,卻在下一瞬把他敲懵在原地,「那確實是一個好主意,傑克,我非常喜歡。」說完,希卡普將卡帶收入自己的口袋,轉頭將傑克拋在腦後,自顧自地上了副駕駛座,陪他家的孟買貓玩耍去了,留下傑克一個人對著一購物車日用品發愣,總覺得心裡哪兒不太對勁。















(1)流動的盛宴:美國作家海明威前往巴黎時所著的深度旅遊手札,書中形容巴黎正如同「流動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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