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Animals’Rule 野獸法則(17)










傭兵頭子雷X頂尖特工安AU世界觀注意
※過激強強、炮//////友設定注意
※有可能會有很多的車
※沒意外的話是每周六更新









「過去的影子仍寸步不離地追隨我們。我們竭力想忘掉那些往事,將它們拋之腦後,但它們隨時都會再重新浮現。」──達芙妮‧杜穆里埃《蝴蝶夢》












等安迷修再度重拾清明的意識,太陽早已西斜,透過攘開一條縫隙給予微風擾亂輕紗簾幔的可乘之機。雪白的紗質簾布被晚霞渲染成焰火烘烤一般的橘紅,再將那些經由紗幔過濾後的黃澄澄火光映到安迷修泛著猶若稻穗似的金黃色澤的面孔上。他呆愣著一雙眼睛,身體清晰地反應著對流逝時光的掌握,因長久的休憩而陷入懈怠的四肢仍未從睡夢中醒來,就連最能體現人靈魂的眼睛都呈現著讓任何觀者都忍不住信以為真的惺忪,只有他一個人曉得其實他從未睡去,從頭到尾都是。

在他假寐的這段期間,雷獅曾經大發慈悲地幫忙他清理過,就像為了體現自己與一般床伴決定性的不同似的,他將他從凌亂的床鋪中攬起,放到預先下了熱水的浴缸裡。因經常性勞動而生滿了厚繭且關節腫大的指頭陷入那被人調教得軟榻榻的嫩穴裡,將雷獅自己遺留到裡邊的少許精液給摳出來,花灑凝聚出的水流猛地灌進還敏感著的甬道,讓安迷修難以自止地低吟出聲,掛著一串細小水珠的眼睫抬起,轉瞬間撞入一雙飽含探究的眼神裡;然後他頗為心虛地看著雷獅緩緩揚起的眉嘿嘿笑了兩聲,重新閉上眼睛裝死。

「既然醒了就自己洗,又不是傷殘了。」

衝著這句話,安迷修就懷疑雷獅今天格外體貼的動作只是因為他自身的潔癖以及他選擇歇息的地方是他本人的床,和他喜不喜歡安迷修這件事壓根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於是安迷修又假寐了好一陣才彷彿認命一般地從自己的胳膊彎裡揚起腦袋,兩手離開浴缸邊上,改為背靠著浴缸內壁,順著其弧度慢悠悠地滑坐下去,半張臉因此沉到水面以下,略長的鬢髮隨著晃蕩的一缸子水四處亂飄,看上去蜷曲又纖細,顯得像是被染了色的蜘蛛絲。模糊視線的蒸氣薰紅了他的臉頰,把他那副高聳而把整張臉襯得像是蘋果的顴骨也一併暈染成惹人憐愛的煙粉。

緊接著,安迷修浮出水面,甫脫離水面的下巴尖便跟著落了一串眼淚似的斷線珍珠,看著倒是有幾分不同於往常的軟糯可欺,但雷獅清楚地意識到錯覺就只會是錯覺,那對因劇烈運動過而顯得更加清亮的眼珠聚焦到他身上時總讓他感到一股無以名狀的壓迫感,卻並不是像他習以為常的、毒蛇般的陰冷,而是某種更為直接粗暴的東西……安迷修先是盯著他的嘴唇猛瞧,好像這輩子沒見過形狀如此姣好的唇瓣似的,惹得雷獅總有一股想要將上半身越過兩人間隔的圓潤界線去吻他的衝動。

「我感覺你一點都沒有追求人的誠意。」然而在他動作以前,安迷修便已經搶先他一步開口,突出液態鏡面的膝丘被他以手掌覆蓋,隨後是濕潤得糾結到一塊兒的鬢角,柔軟的太陽穴抵著堅硬的膝關節骨,安迷修側過臉,他的睫毛不長,卻因為浴室光影的錯落而產生了幾分自然延伸的錯覺,讓雷獅不由自主地朝他探出了手,指尖挑起附著在向光面臉頰上的鬢髮。

「我這是想當男朋友,又不是想當男傭。」

他回擊過來的話讓安迷修忍俊不禁,連他自己都想笑。事實上他連男朋友都不想做。而且他有種預感,關於這件事,安迷修一定也發覺了;許還會職業病發作地猜測他編織的謊言背後埋藏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可惜的是這回即便是他擅長推理演算的前任警官先生對於這個謎題也必將束手無策,只因就連雷獅自己都不曉得他想做他的什麼。

這一定是世界上最荒唐可笑的戀愛,卻又同他聽聞過的每一場愛情記事相似,稱不上無私,稱不上自私,只有一個彷彿教堂鐘聲般美妙的詞彙,叫做「彼此」。

其實安迷修和他以往的其他性伴侶相比起來倒也不怎麼纏人,獨立自主似乎已經是鐫刻在他骨子裡構成他這個人靈魂的一部份,即便才與他歷經過一回親密無間的翻雲覆雨,他回歸本性的速度卻遠比他料想的快,適才展現出的柔軟彷彿山間輕薄的朝霧晨露,一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雷獅自認為自己是一個擅長讓人誤解的主,他可以在各取所需的關係中表現出比尋常人更為熱切的情感,這種情緒往往容易遭人過度解讀,因此在吃過了一些小麻煩的悶虧之後,儘管大部分時間懶得克制,他也開始學會把握那個度(當然更多是因為這麼做對他來說不只便利而且能得到更多時間與空間);而和安迷修之間的相處之道只是逆轉了這個過程,縱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說自己想說的話,傾盡所有來欺騙表演,即使安迷修不相信,只要隱匿在周遭的這些看客能夠信以為真也就足夠了。

於是安迷修沒有阻止雷獅離開氣溫過於灼人的浴室,也沒有出聲致使他頓下遠去的腳步,有些事情該到什麼程度能夠被稱之為「適可而止」,他們彼此都是很明白的,作為隱逸於人類社會的原始動物,他們在人間數十年唯一被馴化的,就只有名為克制的理性特質。

帶著一身使人毛細孔舒張的熱氣回到雷獅的臥室時,安迷修發覺他已經事先找人整理過了,先前滿地散落的衣褲盡數消失無蹤,質地優良的天鵝絨地毯回歸了風暴來襲前的整潔,床鋪除去因雷獅仰躺於被褥當中而隆起小山丘般的弧度之外全無一點皺褶,一塵不染地彷彿安迷修從未造訪過;但這偌大的空間裡,唯有一個人是怎麼都打裡不乾淨的,安迷修就著斜倚的床頭燈光,米白色的燈罩將原先看著便像爐火般的澄黃磨礫得更加細緻溫順,打在雷獅輪廓深淺適中的臉上,直把人屬於亞洲那帶的溫和血脈給勾拉出來,火光正如朝陽一視同仁地拂過他修長四肢的每一吋肌理,驅散了那副屬於歐洲人的蒼白,也將狂風驟雨所殘留下的點滴模糊到幾近看不清,接著是煙灰燃起的光點落到玻璃製的缸裡,獨屬於安迷修領土的標記就這樣再被從人口中吐出的裊裊輕煙刷淡一層。

整個臥室都是尼古丁燃燒的氣味,安迷修掀開浴袍的長襬,將自己的其中一條腿跨上床,使得床墊其中一角受到重量的壓迫而塌陷下去,雷獅在吞雲吐霧之餘也分出心神往他裸露而出的大腿撇去一眼,順著安迷修傾身的舉措大開的領口促使雷獅只要稍一抬眼便能瞥見絨毛袍子裡邊的肉粉色乳珠;比起常見的茶色與淡粉,安迷修乳頭的顏色更接近於他的膚色,如同秋田一般的金黃中透點淡淡的粉蒸肉質色彩,搞得他整個人像是什麼可口的菜餚──事實上也的確是,雷獅不由自主地在內心同意道,只是這道海味山珍可還會咬人。

就在他思緒飛到九霄雲外之際,安迷修已然摸進了被窩裡,彎起的指節蹭著鼻頭,而後擱到一旁,放在他不拿菸的那隻手邊上,他先是沉默了一會,過了好半晌才轉過頭來同他索要另一支菸,雷獅二話不說地將胳膊繞過自己肩頭去拾取空蕩得搖晃幾下便能聽見菸捲碰撞盒壁聲響的軟紙盒,將其一把甩給了安迷修。安迷修拿菸的手勢並不生疏,夾在兩指間的架式十足,咬菸的力道也夠穩,可以看出他不算生手,但也絕非老煙槍等級;他的指頭圓潤乾淨,摸上去粗粗糙糙的,繭倒是長得多,其中,食指與中指這兩根手指的指頭尤其甚,除此之外還佈有些細小的刀傷,看著像是切菜切出來的……總而言之,沒有發黃,估計確實是不常吸菸。

「要借火不?」灰白的輕煙自他唇齒中洩出,雷獅齒尖緊咬著濾嘴,略有些含糊地問了他這個問題,而安迷修則比他更要主動一些,自動自發地轉過臉來偎在立起的羊毛枕頭上,懶洋洋地回了他一聲「嗯」。

於是他揚起胳臂,肘部抵著牆紙,讓昏暗燈光將他的剪影無限放大拉長,也讓星點落不進那雙圈住整片南極海的眼眶;安迷修直勾勾的睜著眼睛,在極其近接的距離之下,他清楚地感知到雷獅的睫毛確實如同緊密羅列的針腳般細密且長,陰影將他月牙白的臉蛋罩上一層淺灰色的紗,卻無法抹滅掉他同輪廓一般深邃的墨色眉宇,與眉峰等色的眼睫、髮絲是屬於中國的玄青,無端讓人聯想到一場氣勢磅礡的煙雨。雷獅俯下身來,將他正燃燒著的菸頭靠到安迷修叼著的菸捲上,裸露出一點風乾菸草的末端抖落了一小撮白灰,落在被褥上成了淡淡的、禁不起一陣風的粉屑,他將雙眼亮光凝聚在相觸的那一點上,看火星子一點一點的發亮,而後滿口清香。

他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其實吸菸和找個看對眼又不必負責任的對象做愛很像,都是抒發無處宣洩情緒的管道,也同樣都是在玩火──它們一樣的危險、一樣地讓人心存僥倖,自以為能夠掌握。它們存在著各種上癮的可能性,總是無孔不入的讓人癡迷。

接著他又闔上眼簾,學著雷獅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氣後說:「其實你這撩人的方法還挺老套的。」語畢,安迷修感覺自己又想笑,這話他以前經常聽說,卻還沒自己對別人講過,也不曉得這會兒雷獅會是怎麼個表情。

思及此,他掀開其中一側眼皮,偷偷摸摸地覷著眼打量起他來。這會兒雷獅已經回到了他原先待的位置,不再如此與他接近;可安迷修卻無緣無故地回味起他的眼睛,那一雙色澤奇異的虹膜遠看就像是寶藍色,讓人聯想到永夜極光之下的北冰洋,只有最接近天堂的人才能一睹它們真實的風光,他想起曾經有位好萊塢女明星為她那對舉世罕見的紫羅蘭眼瞳投保了上百萬美元的保險,由於不曾有幸親眼見識那位泰勒女士的美麗,他也沒法斷定雷獅的眼睛是否值得更加昂貴的保險投放,但可以確信的是,安迷修確實喜歡它們,不只是因為物以稀為貴,而是因為它們主人凝視他的眼神。

「哦?你可還是頭一個這麼說的,要我說──撩人不管怎麼樣都不會過時,重點通常只在於你有沒有用心。」雷獅從來是個擅長抓取重點的人,所謂的情話……真正的情話當然是永遠時興的,就像情歌永垂不朽,是由於說故事的人所投入的真摯感情,人們編織出的謊話也是。

「嗯,或許你說到了一個重點。」安迷修就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猛地從鼻尖哼出一口氣來,「幾個星期以前,我休了一個長假,去澳洲。在那裡我遇上了一個女孩,也是個美國人。我想想,其實這不算是什麼愛情故事,算是茶餘飯後的笑話……總之,我在安格西爾小鎮當地結交的朋友慫恿我去搭訕,想當然爾我沒成功;或許就是你說的這個問題,不用心,不夠誠懇,可我也不懂,我當時候是真的想談戀愛。」

「你當時想談,現在怎麼不想談了?」很快地安迷修便意識到雷獅絕對稱不上什麼好的談心對象,這麼一大長串的話,他抓住的重點卻只有最後一句,讓安迷修很是無奈,卻也不曉得從何說他才好,說了估計也只會得到「我是想當你男朋友而不是做你知心弟弟」之類噎人的話。

「這不是我想表達的重點……」

「對我來說只有這句最重要。」

還真讓人無言以對。安迷修沒忍住抽了兩下嘴角,也不打算正經回答,便說:「也許是出師不利,我受挫了,暫時不想跟人談感情。」

這話安迷修自己說出來都還害臊,他估摸雷獅聽著也不會放在心上,卻還沒想到這人挺擅長順竿爬,直接給他來一句:「這時候我是應該對你說『來我懷裡我安慰你,我的雙手永遠為你打開』囉?」他想像著雷獅一本正經地把他摟進懷裡,像對待嬰兒一樣地拍撫他的脊背與肩膀,就直把他逗得乾笑連連,話都不曉得怎麼接了。

說真的,還不如雙腿為他打開來得實際。安迷修也就敢在腦子裡想想,面子形象還要顧,就沒好意思說出來。

一段沉默伴隨著吐納煙霧的細微聲響降臨耳際,安迷修取下嘴邊銜著的菸蒂,夾在兩指之間下意識地玩轉起來,表情看上去百無聊賴,甚至還咂巴了下舌頭,回顧起尼古丁帶來的苦味,「其實我就是不知道說什麼,隨便開個話題。」或許是過於清閒了,紛亂雜沓的思緒猶若無頭蒼蠅找不著北,他竟還從這飄浮在空氣中的煙霧粒子聯想到了凌晨三點的吻,窗外的陽光被厚實的簾子演得嚴嚴實實,僅有底下縫隙透來的白能夠供他判斷此刻的時辰──或許也是一個三點,二十四小時制裡得加上十二進位的那種。

而這次雷獅出乎意料地沒再揶揄他,只是回答:「那就睡你的覺。」

安迷修這一覺就睡到了太陽西下。

等他終於想到要從雷獅的床鋪上爬起,好像又已經過了好些時候。他從又高又寬的桃木衣櫃裡隨手翻找出一件白襯衫和牛仔褲換上,將過長袖子捲了幾摺好讓其固定在他手肘以上,隨後才踏著軟蓬蓬的羊毛拖鞋步離臥室的範圍。

沿著上午偕同雷獅一起走過的迴廊,安迷修掌心貼著牆,撫過皺褶質感的壁紙與突起的門框,凹陷下去的門板自他手掌底下掠過,然後由觸覺神經傳遞至大腦是屬於門把冰涼的金屬質地,他堪稱小心翼翼地將門扉攘開一條細小的間隙,再讓眼神透過門縫溜進室內瀏覽。正如他所料,他的機會來得如此迅速,如此容易,但這一次的勘查卻注定不會有結果,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像布倫達‧桑德金斯基這樣的人,到底會把最重要的財寶藏在哪裡?這可真是一個難解的謎,這個家……這個隨時隨地能讓雷獅檢查物品是否在手的房子,會是他安放生化武器的地方嗎?

安迷修覺得恐怕沒那麼簡單。

但無論如何,多了解總是好的。特工執行任務時,永遠不排斥自己需要的信息,情報是永遠不嫌多的,妥善整理應用能有助於他的臥底行動,這可是基本中的基本。安迷修微微轉動腦袋四下張望,確定整條廊道上,只有他一人佇立後,才終於放開手腳閃身進入室內。

燈光一起,他便瞧清了寬敞房間裡的所有細膩擺設,這是一間客房,格局和雷獅所待的主臥略有不同,走的是簡潔式的典雅風,用色也更加溫暖圓潤,看著像是十七、十八世紀時歐洲盛行過的洛可可風格,牆上掛了一幅油畫,內容則是一位黑髮的亞洲女人,她優雅端莊的神韻中帶點威嚴,獨屬於東方人婉約白淨的鵝蛋臉頗有幾分過不了時的古典美,安迷修隨即注意到她的眼睛和雷獅很像,眼尾像是高傲的貓翹著尾巴,睫毛長而密集,眼袋飽滿,笑起來很好看。她的眼神寧靜,微微彎起的眼眶與向上提拉的嘴角笑得無比溫柔,就像是她所凝視的方向有她此生最愛的人……她正凝視著的,不是她的丈夫,必定是她的孩子。這一回安迷修非常確定這一幅畫不屬於任何名家的仿畫,也絕非要價上千萬美金的歷史名作,他想他知道她是誰,這個婦人是布倫達‧桑德金斯基的母親……是雷獅的母親。

就在這時,門板遭人叩響的聲音倏地造訪靜謐沉默的空氣,安迷修平淡地舉起頭,透著橙色光斑的縫隙又一次跳著輕快的旋舞一路斜進臥房內,上午領他步至起居室與雷獅相見的女僕小姐在視線觸及他身上時明顯地愣了一會兒,像是不解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似的。接著她又將目光往下梭巡,帶有幾分齟齬地瞪著他身上大了一號、一看便曉得絕對不屬於他的服飾。安迷修難以自制地想到了他偶爾閒暇時觀賞的無腦肥皂劇劇情,現在他所面臨的似乎就是這樣的狀況,為了化解尷尬,他只好率先開口:「親愛的小姐……」

「烏蘇拉。」然而女僕卻在他一句話起頭時便先行掐斷了他的發言,「我的名字叫烏蘇拉,先生。」

於是安迷修眨眨眼,從善如流地點頭並改口:「好。烏蘇拉小姐,請問這是……雷夫人的肖像畫嗎?」他將手掌斜上攤開,併攏的五指指頭整齊畫一地劃向了床頭上方的油畫,雷獅隨母姓,這點在凱莉提供給他的偽造資料中,清楚明白地寫過。烏蘇拉略帶僵硬地點了點頭,緊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幾經彎曲,過了好半晌才說出一句「這裡是先生準備給過世的老夫人的房間」好解他這名不速之客的疑惑。

這讓安迷修沒來由地想到了上午與雷獅的對談,他說「覺得和女人在一起逐漸變得有點沒意思」其實語意並不正確,更準確地說,是太麻煩了。對於烏蘇拉的處理,安迷修罕見地認為雷獅做得並不算不好,他不給人希望,從頭到尾的表現都是玩世不恭的,要是換了一個性格較為嚴謹正經的女孩,指不定還會招來討厭。但烏蘇拉卻自己誤會出了期待,因此在見到安迷修時,她的眼光才洩露出了不該屬於一個優雅淑女的嫉妒以及失落。

當然這一切更多還是雷獅的問題。他可以想見烏蘇拉被喊來整理臥房時的神情,那肯定很讓人心疼──騎士道主義又一次在他心底作祟,促使他在任務之餘,先是心疼了一把面前的這個小姐,然後開始思考該怎麼替她扳回一成。安迷修忖度著待會兒見著雷獅,肯定要就這方面來叨唸數落他的不是,或者至少,得要為難一下他,於是便接著問:「不好意思擅自闖進來……可以請問一下雷獅現在在哪嗎?」

雷獅人在庭園裡,就是他和他第一次相見時,雷獅舉辦餐會的那個院落。

敞開通往後院的白橡木門,安迷修清楚地聽見流瀉於四周的,屬於一架保養良好的名貴鋼琴的清脆琴音,對於鋼琴曲,安迷修認知的不多,但這首他倒是曉得。以往凱莉曾經調侃過他和女孩們說話的方式簡直就像是從莎士比亞劇本照本宣科來的,他沒有讀過莎士比亞,因為凱莉提及的這句揶揄而決定去拜讀看看,誰曉得就這麼當作無聊時候的消遣,把相關劇作視頻樂曲全都補了一遍。雷獅彈奏的是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普羅柯菲耶夫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是原蘇聯著名作曲家、鋼琴家於1935年寫成的四幕大型芭蕾舞劇,安迷修沿著記憶裡、擺放了那架紅色流行施坦威三角鋼琴的白磚亭子走去,隨著他足屢落至琉璃瓦鋪成的小徑,流水一般溫柔繾綣的樂曲也逐漸止歇,轉換成士氣高昂而洋溢著陽剛氣息的曲調。

「這個……是騎士之舞,嗎?」他曉得那是芭蕾舞劇當中他最喜歡的其中一首曲子,交響樂協奏曲的名字是《騎士之舞》,此刻被雷獅改為鋼琴獨奏,倒也別有一番他說不出來的風味。

或許是心裡有鬼,在聽見《騎士之舞》的當下,安迷修差點以為自己的身分已經暴露,但在這短短的時辰之內,在他分明清醒卻偽裝得足以欺瞞過天幕之上眼睛的狀況之中,他從未感受過有任何刀械甚或是手心舔拭他後頸的命門,而雷獅也不可能計算得到他何時清醒,何時踏上這條尋覓他的小徑──於是直到此刻,他依然安全。

一如他初來乍到的那天,越過石子鋪成的小路,他從滾過屋簷邊上垂墜而下的藤蔓間隙看見了端坐於座椅上的人,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掌流暢而快速地在琴鍵上游移,寬闊的肩膀聳起,卻輕巧得像是一對演繹出優美舞蹈的戀人。安迷修在這樣純粹欣賞的心境之中不知不覺地頓下腳步,在幾步以外的距離凝望這幅彷彿唯有身在伊甸園之中方可瞥見的場景。與演奏的曲子相互違背,雷獅的打扮倒是很休閒,素色白T外頭罩上一件寬條紋的薄衫,一雙寫進了磨難故事的雙手於黑白鍵上飛揚,全然不輸任何苦心鑽研琴藝的大家。他垂著眼簾,看上去專心致志得很投入,一小段堪稱須臾的靜默過後,他再度起手,從他指尖流淌出來的,是被所有人謂為尾聲階段的《茱麗葉之死》,雷獅緩慢地拂開兩手,將整首壓抑沉重的曲目由手指末梢穿起,一個個寫滿悲愴的音符被他重重地彈射出去,直往人心房上烙疤。

安迷修又一次拿指節蹭了兩下鼻頭,掀開藤蔓所構成的翠綠珠簾,讓晚霞的光暈多露了一些到雷獅的側臉上,鋼琴倏地發出一聲刺耳的悲鳴,被打擾了演奏興致的人抬起眼,斜挑著的眉峰彷彿巴不得把「不耐煩」一詞寫到自己臉上似的,讓安迷修心虛得很。

「我以為你不常彈這個鋼琴。」感覺尷尬的時候,他便會下意識地感到喉嚨發乾,說什麼都不對勁。安迷修張口就開了個話題,似乎有意轉移雷獅扎人的視線,但效果有限。

「是不常。」他回話的口氣遠比平日裡冷上了幾個度,過了好半晌才又補上一句話來拯救安迷修脫離難堪的境地,「我只有特定時候才會用它,平常只彈二樓琴房裡的。」

這個所謂的特定時候絕對不是像某某人的生日宴會那麼平凡簡單,安迷修不著邊際地想,順手將自己的手擱到鋼琴絃的邊上,看自己手背沿緣因此出現了一點泛紅,也不顯得是黃昏染的,還是星羅棋布頂蓋底下艷紅色彩的傑作,「比如說哪些時候?難道是心情高興嗎?」他彎著嘴角順著雷獅的話尾接了這麼一句,卻並不抱期待他會說真話,打從頭一回聽說這架三角琴的來歷,安迷修便有預感那將和相鄰於雷獅主臥室的那間掛有桑德金斯基夫人畫像的客房一樣,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隨便過問觸碰的。

「你猜猜看?」

「我猜了。難道不是心情愉快的時候嗎?沒頭沒尾的,好歹給個提示。」

猜謎遊戲也是要給線索的。安迷修頗為認真地指出這點,和雷獅調笑就是這點有趣,他們總會抱持著一半探究出彼此信息的嚴肅較真,來尋對方的開心。這樣才能在得不到解答的時候也不覺得失落,對於雷獅這種人來說,安迷修確實厚道得不像話──僅限於他平常沒有愛上他的前提之下。

所以雷獅只是笑,說出來的話也半真不假,讓人分辨不清他這是玩笑,還是真有那麼幾分意思:「那就當我得到上心的人事物的時候囉。」

而這次的俏皮話可真讓安迷修怔住了幾秒思考其真實性,然後才有些嗔怪地回他一句:「哦,一言不合就撩。」

「看樣子我沒成功。」

「時間久了會有抵抗力的,你知道。就像藥吃久了會有抗藥性。」

他說這話的時候,雷獅已經將譜架旁的白布取下來擦拭起活動過後的五指,順帶挪動臀部給安迷修讓出一點位置,示意他到他邊上坐下,就這麼突然定下眼光將一對被夕舂剝奪去迷幻色彩的眼珠聚焦在他臉上,「我看你倒挺像古柯鹼。」

這一次他是真的猝不及防。

「會彈鋼琴嗎?四手聯彈試試?」還等不及安迷修做出反應,雷獅旋即又提出了另一個邀約,安迷修對於音樂的造詣僅限於唱歌和吉他,鋼琴會彈,可和雷獅筆可就差遠了,差不多就瞎摸一首《小星星》的程度。

於是他頗為實誠的搖了搖頭,「你要想跟我一起彈《小星星》就沒什麼問題。」

安迷修的推託委實讓雷獅感到意外,從氣質上來看,他以為安迷修至少會學過音樂,長期施行一種運動或者學習一項樂器的人,眼神總是和常人不同,都是清亮而專注的,安迷修向他解釋自己會彈吉他,或許哪一天他能看見他在某個姑娘門下彈琴唱歌。

「我真的做過,對前女友。」頂著雷獅難以言喻的眼光,安迷修舉出實際例證來佐證自己說的絕非虛假,然後理所當然也毫不意外地換來了雷獅一句「你真的好土啊」的擠兌。

可安迷修覺得,真要比土,雷獅自己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在談戀愛這種天下第一傻的事情上,土方法總是很管用的。

「帕赫貝爾的《卡農》總會吧?這首簡單。」確實簡單,連安迷修這種在鋼琴造詣上可說是三腳貓功夫的人都覺得不難,但在沒有鋼琴譜的前提之下,安迷修彈起四手聯彈來可說是錯漏百出,情緒也投入得不好,也不曉得雷獅是哪來的耐心,才沒有直接賞他一個爆栗讓他清醒點。

四手聯彈的好處就是可以就近感受到共演者在演奏上的感染力,先前幾次由於當時情況的心不在焉,安迷修從沒靜下心來好好欣賞雷獅的琴藝,這會兒共演以後,他才真正地感受雷獅在音樂方面的天賦,那種吸引人不知不覺投入同等心境的張力若非與生俱來,也得經過數十年不懈的努力磨練,他想起曾經有人誤會卡農在古法語裡的意思是「依靠」,其實不然。卡農一詞源自於德文,表「規律」之意,充分地展現出此音樂技法在表現上的韻律美;可安迷修卻也感覺這為人謂之為謠傳的說法也並非全然空穴來風,它在四手聯彈時的便充分展現出了這層涵義。

待得整首曲子演奏完畢,雷獅歇下了手,對著他歪了歪腦袋,開口時語氣竟有些無賴,「我說安迷修,我都給你彈過這麼多回琴了,你什麼時候給我唱歌啊?」這話說得好像次次都是安迷修要求的一樣,讓他不免跟著質疑地挑起了眉,夕色慢慢地、慢慢地暗沉下去,被藍紫色的天穹壓到了最底下接近地平線的地方,不管怎麼樣,他也確實是聽了人家好幾手鋼琴曲,回回禮也是應該的,只不過現在時間已經晚了,今天要做鐵定是不可能的。

「改天吧。」於是他這麼回答。

反正機會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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